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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0年前我修成渝铁路 一步一步从重庆走到成都
2022年07月01日 09:21 来源:成都日报 编辑:曹惠君

 孙贻荪老人展示自己珍藏的建筑西南铁路纪念章

  今天是成渝铁路建成通车70周年纪念日,成渝铁路的修建者之一孙贻荪老先生要为我们摆一摆老龙门阵。在成渝铁路修好之前,孙贻荪没有来过成都;而第一次到达成都,孙贻荪是跟着铁路修建部队,一边修路一边走,“成渝铁路修到了成都,我也就走到了成都。”

  成渝铁路是新中国成立后自主建设的第一条铁路,全长500多公里,从1950年开始修建,仅用了两年就全线建成通车。在铁路建设的过程中,建设者接连克服材料匮乏、土匪破坏、工人短缺等诸多困难,众志成城,自力更生,谱写出了新中国铁路建设史上的一曲壮歌。

  2015年成渝高铁正式通车的时候,孙贻荪也被邀请参加成渝高铁的首发。如今,成都对外的铁路通道越来越多,成渝两地间时空距离在不断缩短,成都持续推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,成都和全国乃至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近。

  嘉宾

  孙贻荪,1932年10月生于江苏泰州。1949年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军大。1950年6月15日奉命参加修筑成渝铁路,任西南军区军工筑路第一总队参谋。随后赴朝鲜战场,任战地记者。回国后在成都铁路局工作至退休。

  手记

  2022年6月25日 成都

  我生在重庆,长在攀枝花。在成都上大学之前,每个寒暑假,基本都在重庆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家度过。在1995年老成渝高速建成前,从攀枝花到重庆基本都是坐火车,这段旅途要经过两条著名的铁路线:第一段是从攀枝花到成都,走成昆线;另一段则是从成都到重庆,走成渝线。成渝线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,不仅沿途站名倒背如流,而且12个小时多一点的旅途时长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
  说起新中国的铁路发展,成渝铁路绝对是绕不开的重要节点,它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——它是新中国自主建设的第一条铁路。

  四川是一个对铁路有着独特情怀的地区,当年的“保路运动”,不仅沉重地打击了清政府的腐朽统治,也有力地推动了辛亥革命的爆发,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之后四川人民盼了40多年,成渝铁路一直停留于“纸面”上,直到新中国成立。1950年5月,成渝铁路全线开工,只用了两年时间,就将四川人民近半个世纪的梦想变成了现实,这个伟大成就,是新中国成立以前任何时代都不可想象的奇迹。成渝铁路的建成,不仅带动了四川乃至西南的发展,同时为新中国培养了大量的铁路建设人才,拉开了轰轰烈烈的铁路建设大时代,为今天中国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铁路交通系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
  采访前我对孙贻荪老先生就有所耳闻,这位成渝铁路建设的亲历者有着许多精彩的故事,能够为我们活灵活现地还原那个艰苦却激情燃烧的时代。当我走进孙老先生的家,眼前这位老人背已微驼,但依然精神矍铄。他思路清晰、表达顺畅,拿起精心准备好的三张黑白照片送给我,照片中的他17岁,在二野军大接受高等教育,临时被抽调参加成渝铁路的建设,经历了从开工建设到建成通车的全过程,用他自己的话说,“我是用脚,一步一步从重庆走到成都的。”

  实录

  从军校生到铁路人

  1950年6月15日,这一天对孙贻荪来说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,也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。

  孙贻荪是江苏人,在新中国成立后辗转来到了重庆,并以优异成绩进入二野军大学习作战指挥。在年轻的孙贻荪心里,保家卫国是自己的理想,却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与铁路产生交集,并为之奋斗一生。

  1950年6月15日清晨,孙贻荪正在重庆南温泉二野军大操场上出早操,大队政委刘冰忱命令他立刻回营房打背包,早饭后去市中区浮图关西南军区大操场入口处找值班警卫,限定下午两点前到达。

  同学们见孙贻荪离队,万分不舍,请来照相馆师傅拍了合照,这张照片成为孙贻荪一生的珍藏。

  孙贻荪辗转来到军区大操场,报到后被带进了会场,只见会场上一个个方阵列队整齐,除了身穿绿色军服的部队外,还有身着蓝色铁路制服的员工方阵。值班人员带着孙贻荪从后面绕到主席台的正下方,手一指说,“这是你们部队。”这时孙贻荪才看到横幅上写着“成渝铁路开工典礼”几个大字,而自己,则成了新组建的“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军工筑路第一总队”的一员。

 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,迄今孙贻荪耳边依然回荡着邓小平在队伍出发前讲的话:“四川老百姓盼望修成渝铁路盼了40年,从清朝盼到民国。四川刚刚解放半年,百废待兴,谁来修路?我们决定派部队来修!部队开拔到工地之后,要一手拿镐,一手握枪。修路不忘消灭土匪!修路是艰苦的,希望你们遇到困难,不要发牢骚说二话(怪话)。”

  贺龙司令员把绣着“开路先锋”4个大字的旗帜,授予第一总队李静宜司令员,这面大旗由淮海战役战斗英雄、军区警卫团一连张连长扛着,走在队伍最前面,孙贻荪则跟着通信团二连紧随其后,向成渝铁路工地进发。

  当晚,军区后勤特地杀猪,为部队会餐壮行。会餐席上,团长白生元把孙贻荪介绍给战友们说:“孙贻荪是二野军大在校生,来我们通信团担任参谋,见习期两个月。”接着把一个红绸小包当众递给他,里面是方形公章和长形条戳以及团长政委的签名章。

  这夜,孙贻荪把红绸包裹着的各式公章揣在怀里进入了梦乡,完成了从军校生到铁路人的身份转变。

  争取五分钟 打个大胜仗

  当时,总队司令部驻江津德感坝,孙贻荪所在的通信团编为军工总队直属第二团,驻中渡街。

  到达工地不久,孙贻荪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——架设电话线。架线分段进行,孙贻荪跟着通信二连,从江津往重庆方向架设。一路跋山涉水,尽量让黑胶皮线或依崖壁而行,或隐蔽在竹林树丛之中,以防敌人破坏。架线的第四天是端午节,孙贻荪所在的连队驻扎在泥壁沱,这是一个在山脚下的小村落。团里专门发了过节费,托老乡去买了些鸡鸭鱼肉并帮忙烹制,晚上会餐。正准备开饭,有老乡提起山里面最近来了一群人,不知道是不是“棒老二(土匪)”。

  这句话引起了孙贻荪的警觉,他独自一人走到屋外眺望,此时一个包着白头巾的老乡匆匆从山上跑了下来,说山那边来了一股土匪,大约百来号人!孙贻荪赶快来到连长跟前,悄声给连长汇报了情况,连长马上吹紧急集合哨,下达命令:一、二班正面迎击!三班留守几处院落保护乡亲。

  约五分钟后,土匪黑压压地冲下山来,连长大吼:“射击!”一阵枪声后,土匪倒下了四五人,其余的慌忙逃散。连长带着两个班的士兵乘胜追击,孙贻荪和另一个班留守后方,并约定好红色信号弹为收兵。孙贻荪向团长报告情况,团长连声称赞:“打得好!”随后团长说天快黑了,地形不熟,不可穷追,让孙贻荪打红色信号弹。连长听令撤回,似乎有些意犹未尽,说:“如果你晚几分钟发红色信号,还要多撂倒几个龟儿子!”

  这天晚上,泥壁沱格外闹热。家家户户把照明的亮油壶拿出来,挂在屋檐下,把会餐的餐桌四周照得亮堂,一片喜气洋洋。军民有说有笑,都说刚才这一仗,长了解放军志气,灭了土匪威风。此后,铁路沿线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  孙贻荪率先发现土匪敌情,沉着冷静地为部队争取了五分钟宝贵时间,团长专门派了自己的枣红马接他回团,这可是“最高奖赏”。第二天,团长宣布,孙贻荪的见习期提前结束。

  几十年后,孙贻荪来到泥壁沱故地重游,当地老人对当年的战斗记忆犹新。听说孙贻荪是这场战斗的亲历者,老乡还送给他许多嫩苞谷和豇豆,表达对解放军的一分情谊。

  纤藤燃火把

  青蒿克墨蚊

  筑路生活艰苦,出发前孙贻荪就有了思想准备。但到了工地现场,遇到的困难还是远比来之前预计的多,也复杂得多,比如——纤藤与墨蚊。

  因为工期紧任务重,大家往往天不亮就开工,天黑尽了才收工。工地没有点灯,甚至连煤油灯都没有,只能用火把来照明。火把是用纤藤杆做的。四川多竹,竹子划成细篾条,一拧,就成了纤藤杆,乡间随处可见。后勤处在乡下收购大量纤藤杆,一根约一米,蘸上桐油更经燃,约莫能燃个把小时。当时以班为单位,一个班点一根纤藤,举着它出工。走到工地天还没亮,便把纤藤杆插在岩石缝隙里,作为开山的照明,纤藤杆燃完,天也差不多亮了。

  部队修路每天有硬指标,必须完成。清晨以排为单位按实到人数,计算应该完成的土石方,由铁路施工人员用石灰撒上白线,白线不在了才算任务完成。遇上特坚硬石,收工号响了,白线还死赖在那里不走。这时,只好点燃纤藤杆,继续强力攻坚。因此,清晨和夜晚沿线百姓都能看见工地上熊熊的火把。

  对于铁路建设者来说,烧纤藤还不算什么,最大的困扰是墨蚊。这种墨蚊学名叫“蠓虫”,体积只有芝麻粒大小,是嗜吸人血的节肢动物。被墨蚊咬上一口就是一个风包,天气炎热时极易溃烂。由于当时卫生条件有限,墨蚊丛生,建设者深受其苦,最痛苦的当属上厕所,解一次手,臀部和大腿全是包,一巴掌下去,满手是血。

  建设者们与墨蚊斗智斗勇,先是买来万金油涂抹,但墨蚊很狡猾,专挑没有涂抹的“盲区”进攻。卫生院小李不信这个邪,他发现青蒿对墨蚊有着非常好的驱赶作用,而且建设工地周围遍地长着青蒿,获取成本极低。小李在亲自试验有效后,将这个驱蚊“神器”进行推广,从此墨蚊销声匿迹。小李因为这项发明,荣获三等功。

  全城收谷糠

  “巧夺”驷马桥

  虽然建设条件艰苦,其间还经历了人员的大变动、大调整,但孙贻荪一直留在成渝铁路上。工程节节前进,势如破竹。1952年4月,成渝铁路建设进入尾声阶段,之前建成的铁路已陆续分区域通车,到了条件很好的成都,却遇到了一个大难题——驷马桥。

  今天的驷马桥,作为成都城北的繁华地段,已是一派现代化都市的景象,但在20世纪50年代,这里还是一片荒地。为了建设成渝铁路,要在驷马桥进行700万方的大填方才能夯实地基,为铁路建设创造条件。没想到,1952年4月、5月的成都持续阴雨,让建设遇到了很大麻烦。

  工地上的建设者在雨中挥舞锄头,在泥泞路上挑着土小跑,还有打夯的女同胞,在稀泥烂淖里举起石墩吼着号子,忘记衣衫湿透……尽管如此努力,效率却不尽如人意——持续的阴雨是“罪魁祸首”。比如挑土,竹制的箢箕淋湿后,会造成泥土黏连,装满100多斤泥,费尽了力气,倒出去最多80斤,还有20多斤黏在箢箕上。挑的担子越来越沉,装的泥土却越来越少。

  工期越来越近,建设进度却不尽如人意,罗师长心急如焚。

  怎么办?是这样事倍功半地继续攻坚,还是另辟蹊径解决问题?师长一筹莫展。忽然,一道灵光在脑海中划过,他拍着大腿对孙贻荪说:“快!赶快让后勤全城收集谷糠!”谷糠在今天已经很少见到,但在几十年前甚至更早前,做活路的都知道它是个宝——不仅能喂猪,而且雨天撒在泥泞路上还能防滑。把箢箕剔干净,撒上一层谷糠,再装泥巴,一准倒得一干二净。

  师长马上让后勤处满大街贴告示:收谷糠!且专门注明:“成渝铁路驷马桥大填方工地,由于连日下雨,急需大量谷糠撒在跳板上和挑土的箢箕里,敬请各大米行大力支援,将谷糠送到驷马桥工地,有专人按市价收购;或送交部队在市里设立的收购点。”

  告示一出,全城惊动。第二天,师长一大早站在驷马桥工地上,迎接送谷糠的队伍。队伍排成长龙,推鸡公车的最多,自行车驮的也不少,郊外的还用架架车拉来。成都人用自己的热情,全力支持成渝铁路建设。众志成城,驷马桥大填方提前三天铺轨。

  1952年6月13日,成渝铁路竣工,比计划工期提前3个月。孙贻荪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奖励——“庆祝成渝铁路全线通车典礼”摄影记者证。这个记者证可不一般,它有一个特权,能够在主席台上拍照。

  1952年7月1日成渝铁路正式通车庆典那天,孙贻荪换上新军装,挎上相机,站在主席台上,不断按下手中快门。那天,30万名成都人从四面八方来到火车北站前的广场,从火车站一直排到了北一环路附近,人们身着节日盛装,载歌载舞,盛况空前。

  1952年7月1日,四川结束了没有铁路的历史,迎来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条自主建设的铁路,在新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  对话

  四川老百姓 捐出129万根枕木

  记者(以下简称记):您还记得70年前一些特别难忘的瞬间吗?

  孙贻荪(以下简称孙):可以说我随时随地都被老百姓的热情感动。我们修路时都在沿线老百姓家里住,他们不仅分文不取,而且很多时候全家挤在一起,把最好的房子给我们住。平时有什么好吃的,也都尽量给我们留着,在他们眼里,解放军是自己的子弟兵,是亲人,现在放下枪、拿起镐修铁路,一样是为国家建设作贡献,自己苦一些没什么,要让子弟兵吃好住好。

  那时新中国刚成立,百废待兴,条件有限,铺铁轨用的枕木全靠地方政府筹集。四川人民踊跃捐献——有的新婚夫妇拿出做新床新家具的木料,有的老年人拿出准备做棺材的木料,还有人把名贵的香樟木、紫檀木都拿了出来。据统计,四川老百姓捐了129万根枕木。

  另一件感动的事是部队归建。最初的成渝铁路建设者是4万名解放军战士转制而来。1950年10月,抗美援朝战争开始,11月底,远在西南的各军工筑路队相继归还建制,北上参战。我作为参谋,继续留在建设者队伍中,和接替解放军战士的民工继续修路。战友们奔赴战场那夜,我去江边送别,他们站在船板上挥动双臂,唱当时最流行的苏联歌曲《共青团员之歌》:“再见吧,妈妈!别流泪,莫悲伤,祝福我们平安吧!再见了,亲爱的故乡,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!”歌声在江风里不忍散去,久久低回。

  “开路先锋”

  继往开来

  记:成渝铁路中有哪些不为人知的“冷知识”?

  孙:不少人以为第一根钢轨是从菜园坝铺起的,其实不是。钢轨是从大渡口往九龙坡车站铺设,当时要尽快铺设到九龙坡港口码头,迎接从武汉用登陆艇运来的第一个火车头。火车头乃庞然大物,在港口码头用缆车才能绞上来。山城人对缆车情有独钟,为迎接成渝全线通车,在两路口修了缆车站,菜园坝车站上下的旅客,不再爬坡上坎。这也成为山城一道特殊风景。

  还有件事很有意思。工地上实行8小时劳动,下午6点收工。当时全国人民正在掀起轰轰烈烈的捐献飞机大炮、支援抗美援朝的爱国运动。不知哪个大队首发倡议:每天多劳动半小时,作为捐献飞机大炮之用。倡议一发出,不仅工程总队的各大队纷纷响应,各地民工也闻风而动。收工号吹响了,工地上民工挑着沉重的土筐,边跑边喊:抗美援朝!打垮美帝!捐献飞机,支援前线!这成为成渝线上的一道风景。

  记:您认为成渝铁路的建设体现的是怎样一种精神?

  孙:成渝铁路建设所蕴含的精神,正如之前贺龙司令给“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军工筑路第一总队”颁发的那面旗帜上所绘的那样,是一种“开路先锋”的精神,逢山开道,遇水搭桥,不畏艰苦,敢为天下先。

  这种精神时至今日,依然有着特殊的意义,不仅见证了新中国成立初期那段波澜壮阔的建设大时代,也为后世提供了继往开来的精神动力。

  记者 吴亦铮 文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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